我的女朋友当中,有些虽然比我年纪小,却秉承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对我照顾有加,比如C这个85后。
每次约我吃饭,她总是特别贴心地选在距离我家或者报社比较近的餐馆,没几次就记住我的口味和爱吃的菜,所以,和她吃饭是件开心事,她开车过来接我,快到的时候,便打电话:“筱懿姐,我还有十分钟就到了,你可以打扮好准备下楼啦。”
于是,我便拿着包从容地等电梯,时间恰如她的预料,十分钟,我迈出电梯就能看见她的车妥妥停在门前,我心里就像她的微笑一样温暖。
日子久了,我总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应该多照顾她,也去她办公室接过几次。
看得出来,工作中,她是当仁不让的排头兵,CHECKLIST表格做得事无巨细,遇上客户招待会之类大型公关活动,她会把负责引领上厕所的人都分工到位。她好像百事通,部门里大大小小的工作都捻熟于心;她又像114或者问讯台,似乎没有她不知道不了解的;她还像神仙妹妹,几乎没有事情她完不成或者做不到。
她理所当然成了同事的精神领袖和领导的左膀右臂,不过,更加理所当然地,她承担了这个部门绝大多数工作,所有人都觉得让一个劳模多做点是人尽其用。而她,几乎从来不喊累,即便超负荷,也会咬牙先应承,再加班加点完成,所以,她更加被倚重,绝少有人知道她也会心慌失眠茫然无措,更绝少有人顾惜体谅她比别人多一倍的工作量。
我见过她男朋友,在她的懂事映衬下,他像个长不大的男孩子。
两个人出门,检查钱包钥匙的一定是她;刮风下雨,担心门窗没关的也是她;亲友交际人情往来里唱主角的是她;甚至车胎爆了,她也比他早半拍开车门下车。
在她无微不至的体贴中,他是个存在感微弱的男人。
可是,这样稀薄的男人却离开了她,虽然他被她照顾得那么好,虽然她那么成熟善良懂事,他还是跟公司的前台在一起了——前台喜欢自拍,照片里永远45度仰角、锥子脸、美瞳假睫毛,据说特别嗲,柔弱到连矿泉水瓶都要交给她的前男友开,然后说一句“离开你我可怎么办呀”。
我猜想,这个男孩可能没有纠结多久,就选择了那个离开他不知怎么办的女孩,放弃了眼前永远知道方向的茁壮顽强的好姑娘。
这回,我头一次看见好姑娘C哭了,我心疼得发酸,想到《海的女儿》里那个从来不叫苦不喊疼死心塌地爱着王子傻得让人切齿的小人鱼。
我从来没有把安徒生的故事作为童话看,他超越其他童话作家的伟大之处在于,这些貌似虚构的故事用柔和的方式揭露了世界上很多尖锐的真相,他没有特别为孩子打造一个光明的结局,而是给出貌似明亮却意味深长的结尾,比如《丑小鸭》、《卖火柴的小女孩》,尤其这部《海的女儿》。
小人鱼具备一切好姑娘的品质,美丽痴情,善良懂事,放弃了显赫的家庭、动人的声音和长发,每天忍耐走在刀尖上的疼痛与灼烧,只为陪伴在王子身边。可是最后,王子却娶了邻国的公主,小人鱼放弃回到大海的最后机会,化作泡沫无声无息地消逝——果然是好女孩上天堂。
少女时代我特别气愤王子的愚钝,后来,却觉得实在怪不上王子——他一直蒙在鼓里什么真相都不知道啊:他不知道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是小人鱼把他托出阴冷的海面,放在阳光的海滩;他不知道她每天为他跳舞都要忍受火烧般的痛苦,她只在半夜偷偷溜出去把脚泡在冰冷的海水里;他不知道她是海的国王的女儿,比邻国公主更显赫,以为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……
信息这么不对称,王子当然心安理得地娶了别人。
如此弱小的小人鱼却从不示弱,她默默承担着原本无需她担负的痛苦,就像在我面前流泪的C,哭给我看有什么用?应该在那个人面前哭啊。
只是,成熟善良懂事的好姑娘从来不啜泣和示弱,她们被灌输了太多自立自强的概念,常常忘记自己也不过是茫茫世界中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,搞不定、担不起、付不出的事情太多,她们把硬撑理解成坚强,硬撑着微笑、硬撑着努力、硬撑着阳光,她们几乎从不把自己的无助、弱小、担心、恐惧告诉别人,尤其那些实际上更强大的人。
于是,坚强的好姑娘就像“暖男”一样总是被发“好人牌”,经常成为备胎,总在危难时才被人想起,排排坐吃果果的时候她们几乎是没有份的,大家总是问心无愧地想:那样的好人和强人,什么事情自己解决不了?
谁会想到,她们把头高高昂起来,只是不希望眼泪往下掉。
可是,坚强的好姑娘,意味着什么?
意味着你将付出更多的努力,得到更少的关爱,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你不需要,时间久了,你也觉得自己不再需要,人性的不公是,原来你不需要我的照顾,那我照顾别人好了,多余的精力和爱心总要找个地方安放,不放你这儿,就放别人那儿吧。
谁让你这么倔强刚毅呢,谁让你这么不示弱呢?
按照这个逻辑,你可以接受一切坏结果,和所有不可能的任务。
强大是一种后天的本领,示弱却是先天的本能,千万不要练就一身本领,却忘记上天赐予的本能。
恰到好处的示弱,会卸掉那些本不该你承担的负重,得到你应该得到的关爱,腾出更多时间,从忙碌中抽身,从沉重中减负,你要相信,更强大的人一定比你办法更多,就好像《海的女儿》中的王子,假如他知道真相,结局可能不需要一个好姑娘变成泡沫。
过分坚强,过分成熟善良懂事,就好像过分的柔弱一样,也是一种毛病。
越往后,你会愈加发现,成熟的姑娘更懂得示弱,就像成熟的稻谷都懂得弯腰。
C的新男朋友对她很好,只是,她现在再也不急着开车门跳下车去换车胎了。